遗忘,是记得的远道而来。
Chapter 1
黑夜被撕开了一道闪着白光的口子,犹如白昼般的明亮,转瞬即逝,裹挟众生。
高速公路上疾行的轿车,发了疯似的冲向围栏,仿佛欲挽留那片刻光明,冲破黑暗,奔向没有尽头的远方。
黑暗,恐惧,下坠,是那三条桎梏在车里的生命留存于记忆的最后片段。
一时间,相关的新闻如同病毒一般,蔓延开来,只因这三条生命的社会地位非同凡响。在这个世界,人们只关心那些生活在金字塔尖的人如何风光,如何衰颓,似乎“仰望”,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,从不在乎是否脚下的绿茵,早已变成恶魔的摇篮。
车祸的新闻甚嚣尘上,原以为是陆判早已写好的生死簿,不承想竟是人为篡改,而种种现场的证据都指向那辆车的司机,满腹阴谋,不惜同归于尽,只为戮害坐在车后排的两人--陈氏董事长夫妇。
“咣当”一声,一个装满水的杯子挣脱主人的束缚,落在地上,开出一朵锋利的花朵。
吴青峰呆滞地盯着电视,眼神空洞,像被人挖空了心似的,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,唯有电视机里的画面,不合时宜的播放着关于车祸的报道。
“那是。。。我爸啊。”他用一种旁观者般冷静的语气,对自己如是说道。
话音未落,眼眶里迷蒙的水汽便模糊了视野。曾经朝夕相处的父亲,一夜之间,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,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阶下囚,成了一副冷冰冰的躯壳,成了内心深处不愿提及的一隅。
吴青峰记忆里的父亲并没有母亲那般疼爱自己,相反,关于父亲占比最大的回忆,竟鲜少有父子温情的局面,打骂居多,却谈不上仇怨。
如今茶凉言尽,父亲的影子,只剩回忆。
那一夜,是吴青峰生平初次为父亲而哭,也是最后一次。成为了母亲唯一的依靠,他不想让母亲也被伤痛缠住双脚,理应自己先振作,带母亲逃开这现世的纷乱复杂。
直到葬礼结束,吴青峰都异常冷静,纵然深受锥心之痛,也依旧面不改色,似乎面无表情才是抵御悲伤的最佳方式。
福不双至,祸不单行。前者倒是不常见,后者却避之不及。
毕竟是自家人做了摧毁另一个家庭的事,吴青峰不愿相信这一切,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这一切。
忙完父亲的事,又匆匆出席陈氏夫妇的葬礼。大抵是心中早已预料,面对各方记者围攻,吴青峰带着母亲,简单地遮挡面部,在人群中冲出一条道路。
行礼,鞠躬,道歉,尽全力安抚受害者家人,全程不敢抬眼看任何人,只想做好应尽的本分。
“你们还敢来,把我们家人害得还不够吗!”
吴青峰心头一紧,终究是要面对的,抬头便对上一副恶狠狠的眸子,那眼神似是要将眼前的吴青峰和他母亲灼成灰烬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和母亲一定会尽自己所能,倾尽一切补偿您。”
“补偿?一命换一命都未必够。”
说话间嘴角牵起的那抹冷笑,让吴青峰不禁打了个寒噤。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,对每一位家属鞠躬道歉,仿佛说尽了毕生道歉用的话,虽然无济于事,但总好过无所作为。
父亲虽然对自己严厉,但是一生没做过违背良心的事,究竟缘何做出这样的事,留下遗孀独子,残喘苟延,忍受这般屈辱。这是吴青峰怎么也想不明白的,他拼了命的逃出这片荆棘林,却发现荆棘林只是表象,这根本就是一个牢笼,无处可逃,无力挣脱。
现实教会他屈从,教会他妥协。即使痛恨人世的不公,却无法掌控和改变命运的天平倾斜向何方,大抵是宿命如此罢。
谁说黑暗过后,便是黎明的曙光,更深的黑暗早已笼罩宇宙,冲破天际也在劫难逃。
他忘不了葬礼上那个让人一想到便心生寒意的面孔,他并非对陈家人一无所知,刚才那个人是陈氏夫妇的遗孤,名叫信宏。
因为父亲在陈氏做司机的缘故,跟陈家的儿子见过几次面。那是只觉得这个人有些不苟言笑,不好接近,经过这件事后,愈发觉得这个人分明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,一丝阳光都不可能透出来。
又是一个寒凉的午夜,风吹得凶,窗棂沙沙作响,吴青峰让母亲早些回家休息,自己一个人守着父亲。
杀人犯的儿子?这顶帽子扣上了,这辈子恐怕都摘不掉。人们只看到被害者的家人如何伤心欲绝,殊不知加害者的家人也承受着同等苦楚。
父亲这次是做错了,可母亲和自己就理应成为已故之人的祭品吗?那些在新闻媒体积极发表自己见解,他们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,却一刀一刀刺在跟案件没有直接关系的吴青峰心上。
有些费解,却无力改变。
若不是因为母亲在身边,吴青峰恐怕早就去陪父亲了吧,人活着,总要有些信念,总要为了些什么而活,尽管利刃卡在喉咙,也要奋力支撑。